对动物的最大伤害就是让它感到恐惧,它比疼痛更可怕。在这一点上,自闭症患者与动物是相似的。
为了设计出更加人性化的屠宰设施,尽量减少动物所遭受的
但仅仅减少痛苦是不够的,我们必须考虑动物的情感生活,而不仅仅是其生理状况。我们应该对要屠宰的动物负起责任来,因为要不是为了我们它们就不会有这样的命运。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要减少其身体上的痛苦。
对动物情感最大的伤害就是让它感到恐惧。对于动物来说恐惧感非常糟糕,我认为它比疼痛更加可怕。每当我这样说时别人总会很吃惊地看着我,因为如果你让人从剧烈的疼痛和强烈的恐惧中做出选择,可能多数人都会选择后者。
我认为这是因为人类抵制恐惧的能力比动物要强得多。我想在恐惧和疼痛方面,动物和人是相反的,而原因几乎是相同的,即额叶起作用的水平不同。我初次产生这种想法是在仔细阅读两篇探讨额叶和疼痛与恐惧的关系的文章时。给我印象最深的一点是前额叶皮质越活跃,疼痛就越强烈,同时,恐惧也就越少(尽管焦虑并不会减少)。至少在这两项研究中,疼痛和恐惧是对立的。
当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但除非我们有更深入的了解,基本情况应该就是这样。我认为和人类比起来,动物的疼痛感更弱,恐惧感更强。我这样认为的另外一个原因是,至少对于自闭者来说情况就是这样。总体说来,比起正常人,自闭者的疼痛感更弱,恐惧感更强,额叶对大脑其他部位的控制比较差,这三者关系密不可分。我并不是说自闭者不能感受到疼痛,没必要服用止疼药物,我不希望读者产生这样的想法。
要想知道对于动物来说恐惧是多么可怕,也许你必须要和它们长期亲身接触。从外部看来,恐惧似乎比疼痛更让它们难以忍受。即使在完全独处时敢于大胆表露疼痛的动物,其行为能力也并没有丧失,而一个被惊吓得无所适从的动物就不行了。忍受剧痛的动物仍然能够照常生活,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而处于惊吓状态的动物则会丧失正常生存的能力。
我还认为和正常人比起来,动物更容易陷入恐惧状态。无论是掠食动物还是被掠食动物,只要稍有威胁,它们就会产生强烈的恐惧感。
尽管所有的动物都有可能会惊慌失措,但比起掠食动物来,像牛、鹿、马和兔子这样的被掠食动物有更多的时间要生活在恐惧之中。英语里面有个说法叫“吓得像被车灯照到的鹿”,这个表达很好地总结了动物的心理。它们总是惶惶不可终日,因为对它们来说,在野外唯一的求生之法就是快跑。被掠食动物必须要在狮子发起进攻之前起跑,这也就意味着它必须时刻保持高度警惕,提防着周围的危险。
和被掠食动物打交道必须要温柔可亲。我见过许多牲畜,因为受到主人无知的粗暴对待而饱受心理创伤,并从此一蹶不振。在这方面,要从精神上击垮一匹马的想法就是极好的例子。如果你把一匹马从心理上击败,它会永远难以摆脱这个阴影,一辈子都一蹶不振,通常谁也无法再骑,就像以前我们学校里的那些马一样。
这是自闭者和动物的又一个共同之处:记性很好,尤其是对恐惧。克莱拉・巴顿说过一句非常有名的话:“我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将那件事忘记了。”自闭者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对于不好的事情,我们无法有意识地忘掉,而动物也不能。
我相信这就是为什么我比较喜欢和像牛这样的被掠食动物接触,因为我们有相似的情感结构。对于患自闭症的人来说恐惧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其中常常夹杂着焦虑。恐惧通常被定义为对外界威胁的反应,而焦虑则是对内部威胁的反应。例如,如果你不小心踩到一条蛇,你会感觉到恐惧,但如果你考虑踩到蛇这件事,你就会感觉到焦虑。
恐惧和焦虑是否有同样的大脑基础,我们还不清楚。我想多数研究人员都是这样认为的,但最近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的精神科医学家耐得・卡林的研究发现我们“对可怕刺激的初始反应”和“焦虑气质”之间是有差异的。我们大脑中的杏仁核负责处理对恐惧的刺激,而焦虑气质是由前额叶皮质所决定的。即使杏仁核受到伤害,焦虑气质也不会发生变化。
基于个人切身体验和对动物的观察,我认为大自然至少设置了两套不同的情感系统来处理威胁,一种是“要么就斗要么就溜”,另外一种是适应性反应。“要么就斗要么就溜”是和恐惧相照应的,我猜测适应性反应可能和焦虑或者焦虑气质相照应。
我这样说是因为如果我是上帝的话,在设计动物时我不会只给它“要么就斗要么就溜”一套系统,我还会给它警惕性,因为我要让它保持警惕。我会给它两套不同的系统,因为如果它总是见到每一个潜在的威胁就想逃跑,很快就会筋疲力尽。我认为警惕性之所以可能和焦虑有关,是因为焦虑的人和动物总是会时刻小心在意,提防着周围可能会出现的威胁。
我不知道这个研究能说明什么,但我知道抗抑郁药物能够将我的适应性反应和恐惧反应隔离开来。我这样说是因为服用抗抑郁药物能帮我摆脱恐惧,但我并没有因此而失去适应性反应。由此我认为这两种反应是由大脑中两种不同系统来负责的。就拿垃圾车后面噪声很大的警报器为例,如果在服药前听到这种声音我会惊慌不安,而如果是服药之后听到,我则不会感到惊慌,但这种声音会激发我的适应性反应,使我无法把注意力转移开来。要是我在要睡觉时听到这种噪声,就无法不去做出适应,只能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上面。这样一来,我就无法入睡了。似乎药物的化学作用能够将我的两套系统分开,虽然没有了极度的恐惧,我还在做出适应并保持着高度警惕。
自闭者有许多天然的恐惧和焦虑,几乎可以说所有的自闭者都是如此,在小时候他们就像狂野的小动物。许多年来,人们一直认为自闭小孩难以教化,因为他们总是那么不听话。许多人认为传说中的那些被狼养大的狼孩实际上是自闭的。虽然今天没人会叫自闭的小孩为狼孩了,但对于从来没有接触过他们的人来说,用这个称呼来描述他们中许多人的行为还是非常确切的。
自闭小孩似乎很“狂野”,原因有很多,并不是所有的原因都和动物有关系。对于自闭小孩来说,一个很大的问题是他们的感觉过程非常混乱,但对于动物来说情况并非如此。自闭小孩对世界的体验有问题,所以他们看起来非常狂野。海伦・凯勒小时候也是这样,就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即家长和老师无法和他们进行交流。从许多方面来看他们似乎不得不在自己的世界中自力更生。他们中的许多做得很好,因为他们似乎能够慢慢地学会理解周围的世界。一个母亲对我说她感到自己的儿子必须“学会观察”,这句话很有道理。
自闭的小孩和不少自闭的成年人之所以会如此桀骜不驯,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许多新事物使他们感到恐惧。即使是很日常的事情,如理发或者去看牙医,一旦他们对这种事情心存恐惧,就可能要过很多年才能克服。许多自闭的成年人看牙时必须要打麻醉药,因为他们怎样也无法摆脱这种恐惧。
在这一点上我们和动物是相似的。我们的恐惧系统和常人的不同,我们的是一种惊恐若狂的恐惧。就我来说,极度的焦虑开始于青春期。十一岁到十三岁之间我开始服用抗抑郁药物,因为我当时的感觉简直就和参加博士论文答辩时一样,不同之处在于当时我全天如此,每天如此。那种天天都生活在紧急状态之中的感觉是非常可怕的,如果不服用药物,我根本就无法生活,当然也就不可能有今天的事业。
(摘自《我们为什么不说话》,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2月版,定价:29.80元)